In the business of theology it is hard not to be controversial - Jurgen Moltmann

Sunday, 2 October 2005

A Sudden Touch of Biblical Studies

好久沒有碰嚴肅的聖經研究了。

剛過去那個星期,一連四天聽了咱學院的Croall Lectures,仍感刺激。Croall Lectures是由1876年開始,由敝校定期舉辦的其中一項主打盛事,主講的學者往往訂下deceptively simple的題目,驟眼看還以為是大學一年級的入門課,實質上卻往往乘機投下驚人炸彈,深入邊僻,分分鐘炸開神學或聖經研究的新路向。

今回合Croall Lectures請來牛津大學舊約學者John Barton主講,以《聖經考證的本質》(The Nature of Biblical Criticism)為總題,溫文雅爾地講出火爆震撼的內容,穿梭二千多年的詮釋歷史,多處與多位當代重量級學者力拼,像要為這門學問重訂疆界似的。

第一講:『聖經考證是甚麼』。針對很多人把聖經考證等同「歷史考證法」(historical critical method),Barton卻強調,聖經考證一直所關心的,是「文學」的問題多於「歷史」的問題(literary concerns rather than historical concerns),跟找尋歷史真相其實沒甚關係。

第二講:『聖經平白的意思』(plain sense)。聖經考證本質上是一門界定語意的功夫(a semantic enterprise),目的是要進入聖經的plain sense,那不同於「作者原意」,「歷史上的意思」,或者「字面上的意思」。聖經學者經常強調的exegesiseisegesis的分野根本意義不大;釋經者應該像個導遊,帶讀者進入文本,而非單單把文本的意思「發現」出來。

第 三講:『聖經考證的來源』。聖經考證的根源,一般人以為是啟蒙運動(理性抬頭否定超自然神話),有人追索至宗教改革(人人可以讀聖經不再受教廷管轄),有 人更追索至文藝復興(以文學藝術角度讀聖經取代宗教信仰角度)。但其實最早期的基督教會已經有人做類似的考證功夫,聖經考證並非現代 / 近代才有的。

第四講:『聖經考證與宗教信念』。解釋聖經並非宗教信徒的專利,因為真理和聖經文本是來者不拒的(open to all), 堅持基於某種認信立場來讀聖經(無論那是甚麼立場),反而無法認識真相。詮釋者必須尊重文本,讓它自己解答自己的問題,然後才再解答詮釋者心目中的問題。 這份對文本的絕對尊重,讓經文自己說話,本身便是一份宗教情操。研究聖經之所以是一種宗教活動,並不因為聖經跟某些宗教的緊密關係,而是當人抱著尊重文本 的宗教情操來研讀的時候,這個行動便成為一種宗教行為了。

「尊重文本是一種深度的宗教情操,所以用這樣的態度研究聖經便是宗教行為,也是表達了宗教信念。」這樣的說法,好像有點過了頭吧?

最後一講時,坐在我旁邊的Dwight是搞印度電影的神學研究的。完場之際他馬上按著我的手,問:「你覺不覺得他講的那套跟『宗教與電影』近年的討論很相似?」

「覺。」我直接了當。

「他讀聖經跟LydenFilm as Religion2003看電影的態度差不多一樣但那是電影不是聖經嘛。」Dwight很困惑。

MarshCinema and Sentiment2004都是類似立場啦,他說看電影是一門神學活動呀。」我和應。

「不同,Marsh不至於把任何事物看成宗教呀。」Dwight說。「Lyden把宗教看成文化,文化又是宗教,咁講法同印度教泛神論差不多咋。」

「這點我從Lyden倒看不出來。」我抓頭。

「他沒直接這麼說,但他令我有這樣的理解。那麼宗教的位置在哪?神學的位置在哪?」他解釋。

「正是嘛。我這幾天剛好在看一本Converging on Culture,編輯把神學界定為宗教研究的一門分支,宗教研究又是文化分析的分支,你話係咪大鑊?」

「正是。文化現象大晒,文化裡面任何事物都可以有宗教成分,果然很有印度教味道。」

兩個傻佬愈講愈多野,直到校工阿Ron叔叔叫鎖門,才各自乘風歸去,唯恐神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愛丁堡大學神學院「掌門人」Ron Servitor
【picture taken from Divinity School website, used without permission】

【按:很多華人基督徒一直把Biblical criticism翻譯為「聖經批判」,認真害人不淺,
因為英文
criticism本來沒有價值判斷,中文「批判」就一定是負面的,況且Biblical criticism
其實基本上並不含「批判」意味。發明此稱呼的人有四個可能:
1. Biblical criticism不甚
了了;
2. 英文水平或中文水平或中英文水平有限; 3. 居心叵測; 4. all of the above。愚見認
為比較恰當的叫法,應該是「聖經考釋」或「聖經考證」。】

Sunday, 18 September 2005

又到中秋,又一個學年開始


九月中,愛丁堡天氣還暖,遊客浪潮還未過去,大學的新生又湧來了。

一個不留神,原來我即將要開始第三個學年了。整個夏天沒戴手錶,時間依然走得這樣快,令人心寒。

早幾天,咱神學院舉行一年一度的開課前演講,由剛升任個人教席教授的林主榮博士發表就職演說:『最重大的文獻發現:恰如其分看死海古卷』(The Greatest Manuscript DiscoveryThe Dead Sea Scrolls in Context)。我大大話話縱橫愛丁堡兩年,都從未見過如此場面 老師們在外面還沒列好隊進場,整個講堂已經滿瀉,地上門外都滿了人,真不知是林老師個朵夠響,還是個題目夠衡。

死海古卷是教考古學者和《達文西密碼》讀者都引發無限想像的東西。林教授的演講很簡單,只是連串的小趣聞小故事小發現,但因他是世界上極少數真正跟死海古卷埋身肉搏的專家之一,親身對著古卷殘片逐塊考證逐字推敲翻譯,娓娓道來就別有味道。最過癮的莫過於他展示了一段1954年刊於《紐約時報》的分類小廣告 「現有四個泥瓶出售,內藏公元前二百年經卷,給宗教團體或神學院的送禮佳品,價錢面議」。咁都得。

林教授強調,死海古卷的確是二十世紀最重大的文獻發現,但絕非流行媒體所吹的,埋藏了甚麼驚人陰謀秘密,足以改寫基督宗教的早期歷史。它的重大之處,在於填 補了希伯來(舊約)聖經一千年來一直存在的一些字裡行間的空檔,給一些本來無厘頭尾的故事帶來新的閱讀角度,讓人更明白上帝的啟示。

翌日的開課聖餐崇拜就人少得多,同一個講堂小貓幾十隻,認真羞家,跟我初來時那次的座無虛席人頭湧湧,對比強烈。接著的免費午餐,人又好像多番D。看來基督的聖體寶血,吸引力比不上任食任飲的三文治咖啡奶茶,更遠不及死海旁邊的一堆殘卷。


論收穫,當然是那幾天神學圖書館的剩餘舊書大平賣了。有些同學如入寶山,一箱一箱抬走,我只撿了幾本特別的。除了一本叫《
Identity》的神學小書跟當前思考路向有點關係之外,其他都是收藏價值多於一切,包括五十年代聯合國秘書長韓瑪紹的信仰札記《Markings》【此書中譯本叫《痕》,印象中好像是尊敬的蘇恩佩女士翻譯的】,WGKummel四十年前的殿堂級經典《Introduction to the New Testament》,還有一本1887年版,紀念維多利亞女皇登基五十週年而出版的大部頭聖經,娃哈哈!總消費三鎊半,死未!

是夜中秋,外國月亮特別圓。我準備炒一「大」碟西芹蝦仁大宴自己。噢,唔記得買酒 沒關係,今早在教會聖餐喝了一大口,到時反芻就可以了。乾!

Tuesday, 23 August 2005

解破數學謎團的聯想

星期日晚煮飯之際,翡翠台播「邵逸夫獎」(Shaw Prize)特輯,介紹2005年數學獎得主Andrew John Wiles

他得獎,是因為破解了令數學界苦思了三百五十年的「費氏最後定理」(Fermat’s Last Theorem)。

我對數學或者跟數學有關的東西從來半竅不通,卻對這個訪問看得出神。他數十年來對那個數學謎團不離不棄卻又不敢集中精力強攻,到最後決意閉關七載逐步解破,平淡又曲折得令人神往。

尤其他提到兩點,更令我聯想到自己求學問道的處境,深感共鳴。

第一,他形容自己要解通那個謎團,是把兩個從來毫不相關的範疇連接起來,有如在兩座孤島之間築橋。這不也正正是我現在身陷的險境麼?在兩塊峭壁中間搭橋,萬丈深淵,兩頭唔到岸;有時深夜乍醒,常常不知心靈歸屬在何方,如是徹夜輾轉不能眠。

第二,他說,以前從來沒有人正面硬碰這難題,他在劍橋唸數學博士時不敢以之為論文題目,到普林斯頓教書之後也沒有猛撼,因為當時世界上根本未有足夠的數學資源(mathematical resources)去讓人尋找答案。我頓然驚覺,自己的研究課題,也許當今世界上也沒有足夠而適當的神學資源(theological resources)可以透徹解開,於是一切從零搭建,難怪舉步維艱。

路漫漫其修遠兮 .....

Click here to read about Andrew John Wiles

What is Fermat's Last Theorem? Click here


Tuesday, 16 August 2005

小狗三歲了!

【兩個月大的全體照】

816日,我的小狗孫兒三歲生日啦。

我除了恭祝他們生日快樂之外,更要特別恭喜和感激他們的媽媽小熊,做了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勇敢,堅忍,投入,盡責,無私,成就了她狗生最偉大光輝的一頁, 比起很多人類的母親更勝一籌。

【左:小熊媽媽,2004年11月】













【下:多多爸爸,2004年11月】


















2002
年夏天,我家的小熊突然由小肥妹變成大肥妹,愈望愈似有左。可是當時家中唯一男狗,只有跟她天天對恃而體型只有她三分一的多多【右圖】,怎麼可能?那個星期天給她洗澡的時候一摸,哎呀肯定有喜,決定幾天之內帶她給醫生檢查。

星期四醫生一摸,說應該有四頭小狗,預產期會是兩三天之內,又教我們怎樣準備和應變 主要給她一個安全隱閉的地方,不要打擾,但又要定時偷看監察,以備萬一出事時儘快介入。

小熊自小性格緊張,是個神經過敏的neurotic dog,所以我們挺擔心她的生產過程。

當夜小熊坐立不安,選中了我的床底下作為安全地點。

然後到凌晨三點,我決定撤退關門,把整個房間讓給她。

三點十五分,就聽到第一頭小狗的聲音;然後每隔半小時到一小時便聽到一頭小狗叫聲,一直到早上九點左右。

我稍為開門看看,伏下一數,嘩,六隻!兩黑兩啡兩淺灰。哈哈!

之後一段日子,小熊媽媽日夜不停替小朋友清潔餵奶,身心俱疲,毛髮也脫落了近半。我們只能從旁輔助,替她整理和清潔小狗的居住環境。

兩天之後我還要飛到夏威夷教學幾天,掛念死了。

後來慢慢觀察小狗的特點和性格,替他們起名。(以下照片於四星期大時攝。)


踏雪 全身灰黑但小手腳有白毛,樂天開朗橫衝直撞唔理人。
【現於西貢與媽媽同住】

白石 小時候全身像塊白色石頭,愈大愈啡,不喜歡嘗試新事物。
【現於西貢與媽媽同住】


灰灰 小時候全身像團灰色毛毛,愈大愈啡似足白石,過份興奮就瀨尿。
【現居九龍塘跟他媽媽的爸爸的姊姊同住】


棕棕 感性敏銳大件頭,愛躲藏不愛招呼客人。
【現居九龍塘跟他媽媽的爸爸的姊姊同住】


向前 喜歡到處探索,是小熊唯一的女兒,愈大愈靚。
【現居愉景灣跟她媽媽的媽媽的姊姊同住】


海獅 後腿發育較慢,當其他小狗已經四腳行的時候,他還是拖著來爬了兩三星期。

【2002年12月2日率先搬往跟上帝同住】


經歷六個嬰孩出生成長,和海獅小弟弟在三個半月大時急病夭折,讓我親身體會生命的可貴,脆弱,頑強,和天賦的母性。那是無法用人類語言透徹表達的奧秘。我只有心存敬畏。

All (the essentials) I need to know about life / family / parenting / siblings rivalry / politics / conflict …, I learn it from my dogs

這或許會成為我將來要寫的書的題目。大概會好玩過寫神學論文。

Tuesday, 2 August 2005

在尋寶與獵巫以外

【本文原載於香港循道衛理聯合教會會訊263期:2005年6月。近日專攻正業無暇寫其他,卻又難忍此處冷清無新料,特與原作者打龍通在此轉載,充撐場面開心下。】

《哈利波特》電影系列挾原著氣勢橫掃世界各地,大小朋友看得眉飛色舞童心盡顯,有基督徒卻煞有介事解構它所描繪的魔法,認為會引人入魔。

《魔戒》三部曲製作宏大精美,觀眾膛目結舌,有基督徒不忘指出它的原著作者是基督徒,故事載滿了基督信仰精神。

《大長今》創下香港十五年來最高電視收視紀錄,由淺水灣到天水圍人人追看,有基督徒也毫不怠慢紛紛談論長今的啟示,尋找長今的基督精神。

《受難曲》得到教會圈子大力捧場,由電影界看淡的冷門變成票房奇葩,基督教團體承勢辦講座搞討論,以之為傳福音的工具。

長久以來,基督徒對於流行的娛樂媒體多抱懷疑甚至敵視的態度。比較非理性的認為它是侵蝕心靈引人犯罪的魔鬼工具,比較理性的批評它的世俗價值觀跟基督信仰相違,多聽多看只會令人隨波逐流。

這種對世俗的批判本來出於信徒的善良意願,令人更警覺自己的信仰身份,是聖潔上帝的子民;可是一線之差,往往變成神經過敏的獵巫行動,把平常的娛樂橋段當成 是邪惡勢力的彰顯。這樣一來,恐怕過份抬舉上帝的對手了。但很不幸,在二十世紀大部份時間,無論西方或是華人教會都被這樣的想法支配著。

另一種態度試圖把基督教信仰跟媒體文化拉上關係:或是在影視作品裡找尋與信仰呼應的涵義,或是嘗試發掘流行文化裡面隱藏的基督精神或者上帝形象,讓基督信仰跟媒介文化不再是河水井水互不相干。

這種跟普及文化互相關聯的努力,也是出於信徒的善良意願,令信仰在日常生活中更加適切;可是一不留神,卻容易變成尋寶遊戲,甚麼都看成是反映上帝,無異把基督信仰的觀念強加於別人的作品裡。

流行媒體複雜多元難以駕馭,有些基督徒為了「分別為聖」,索性避而不碰,只看基督教的媒體出品。可惜好些打著基督教旗號的製作,往往都有神學上的嚴重偏差和 侷限,假如我們毫無戒備照單全收,危險更大。最麻煩的是,社會大眾往往以為這些市場上流傳的產品所表達的就等於所謂「基督教觀點」,以為它們代表了大部份 基督徒的看法。

譬如電影《受難曲》,無論多麼真實呈現了耶穌所受的痛苦,卻無形中令觀眾完全聚焦於鞭打流血之上,彷彿耶穌的皮肉之痛愈大他的救贖就愈有效上帝的恩典也愈偉大。難怪有人譏笑這套片為滿足基督徒虐待狂之作。

又譬如幾年前曾經非常暢銷的《末日迷蹤》小說系列(Left Behind series),其實是建基於一套雖然流行卻非所有基督徒接受而且不一定等於真理的末世觀念(相信災前被提的前千禧年時代主義);很多人卻不知就裡,以為末日就必定是這樣的了。

還有不久前在香港大受爭議的電影《挪亞方舟驚世啟示》,其實充滿市井式穿鑿附會多於基督信仰,帶有濃厚的民間迷信色彩,卻定位為「最直接佈道的福音電影」。它甚至在全無證據之下吹噓自己發現方舟,珠玉在前也竟自稱是首部華人製作的紀錄片電影,真是識就笑死唔識就嚇死。

假如信徒單看這些所謂的基督教出品不看其他,非但不能變得更加聖潔,反而只會變得視野偏狹,不明世情,難以和世人和洽共處。

其實在這媒體飽和的時代,基督徒面對充斥四周的流行媒體,實無須急於玩尋寶遊戲為它祝聖,也不用太熱切搞獵巫行動向它發動聖戰。

我們只需抱著平常心,把娛樂媒體就看成娛樂媒體好了,不需要把明明是虛構的小說或電影當成是企圖陳述(或扭曲)真相或者存心教導真理(或歪理)。與此同時,我們又要對媒體產品宣稱的真相 / 真理(truth claims)保持警惕 ── 它所宣稱的事實真相,究竟有多可信?究竟有多少為市場做勢吹噓的成份?

暢銷小說《達文西密碼》以其構思精妙題材轟動節奏明快而瘋魔全球,電影版在2006年推出時肯定再牽高潮。可以想像,到時一定會有很多基督教團體寫文章,辦講座,甚至組織抗議行動呼籲抵制,網上討論區又會爆發連場激戰了。

對於這部明明是虛構故事卻又聲稱「篤爆」教會歷史秘密的娛樂作品,你覺得怎樣才是最適合的回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