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天父世界嗎?---- 禁養家禽的深層次矛盾
【按:下文同步刊載於基督教《時代論壇》印刷版第965期(2006年2月26日)及網上版,是我根據較早前於網上「流通」那篇「明報不願意刊登」的《無情都市 -- 禁止私養家禽的文化代價》為藍本,再加整理發揮而成,觀點比較完整。我兩個多小時之前才赫然知道,該文及本網某篇有關文章曾榮幸地被『船山筆記』轉載並引來若干和應,謹此拜謝SF兄賞面錯愛。另附一封我上週針對同一問題給《南華早報》的讀者投函,還有英格蘭評論員(當然不是我)談禽流恐慌的文章連結。】
這還是天父世界嗎?
---- 禁養家禽的深層次矛盾
香港特區政府修例限制私人飼養家禽,由提出到刊憲到實施,過程迅速得令人吃驚,主流傳媒也大都支持政府的「果斷行動」,在媒體裡浮現出來的討論出奇地少,教會和信徒也不過關心一旦禽流感爆發如何保護自己。大概很多人都來不及反應,法例已經生效了。到新例正式執行之際,才暴露了很多根本未經深思的問題。
政府欲從源頭防止禽流感爆發,原意可嘉,但整個行動從理念到執行以致社會主流的反應,都突顯了幾方面的「深層次矛盾」。
政治強勢壓制鄉郊社群
最顯而易見的,是坐在中環空調辦公室的政府高層跟鄉郊社群的矛盾。新例一出,首當其衝的是北區小規模散養家禽的村民,他們不少世代與雞鴨鵝為伴,同一竇那十隻八隻家禽可能已經養了十多廿年,既是經濟所繫,更是感情所歸。如今政府一聲禁令,頓然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含淚目送。
理論上,政府的修訂條例並非「禁絕」私人飼養家禽,而是取消了「二十隻以下無須領牌」。但它在實際行動上卻高調宣揚「禁養」,又沒有相應地推廣和調整申領牌照的條件與手續,根本全無意圖要幫助散養戶改善衛生條件,只是要趕絕他們,實在過份取巧兼霸王。
早有傳染病專家指出,散播禽流感的主要風險絕非在於那數量有限的私雞。然而對於滿天飛的野鳥季候鳥,當局明知道根本沒可能處理;對於擠逼密集的街市活雞和所謂「中央屠宰」,又礙於種種經濟政治利益牽制,由九七年底講到現在都還在講。此刻卻把矛頭指向散養家禽,行動可以如此迅速,原因明顯不過 ––– 皆因散養戶缺乏組織,沒有政治議價能力,容易欺負,政府才得以如此「果斷」。到禁養私雞之後才「赫然」發現衛生甚差的大規模非法雞場,認真諷刺。
城市文明壓制大自然價值
這背後其實是更深一層的「城市主流價值」和「鄉郊邊緣價值」的矛盾。城市人用自己那一套困在玻璃幕牆內的視野,聽不到鳥聲蟲鳴雞啼鴨叫的觀點,狂風暴雨不沾身的生活經驗,壓迫和排斥那跟自然萬物互相依賴的生活方式,理直氣壯地指他們落後,骯髒,高危。
世界衛生組織曾經說,東南亞各國人禽共處是禽流感容易擴散的主因。這明顯又是以城市價值來審判農村生活,而且帶有濃厚的種族與文化歧視色彩,因為在後園飼養動物禽鳥和餵飼野生動物,是在很多西方國家備受鼓勵的普遍行為。問題的核心根本不是人禽共處,而是能否處理好個人和社區衛生,以及人的健康與抵抗力。這些當然又關乎地方的經濟條件和跨國貧富差距的龐大問題,非本文所能討論了。
這種城市價值,誤以為把自己鎖在石屎森林裡,把禽鳥隔絕於外,加上先進的醫療科技,就可以百毒不侵絕對安全,卻無視於這樣把人與自然分隔,徒然令我們的身心跟自然界的變異脫節,無法適應自然環境的微妙變化。簡單來說,就是把我們與環境互動而產生的抵抗力破壞了,令自己更容易受傷害。
人類唯我獨尊壓制眾生
城市價值與大自然價值的衝突,反照出「人與自然」之間最深層的矛盾。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我們忽略了人類和其他生物互相依賴而存活的事實,更忘記了這世界是人類和眾生共同享有的,只懂得利用上主的創造來滿足自己慾望。於是,當自然界出現風吹草動,我們本能地先下手為強,趕盡殺絕,確保自身安全。
在這樣的價值觀之下,不管他們有病沒病,總之禽鳥是危險的,養禽鳥是更危險的,不跟政府合作的散養戶就是漠視大眾利益。當傳媒常常報導這裡那裡又有死鳥,營造了全城的禽鳥恐懼,更給散養戶造成輿論壓力。社會上對他們唯一的憐憫,就只是要求政府賠償經濟損失。
然而當有人要親手把養了十幾年的鵝烹了,有人情願把白鴿和雞放走自尋去路,也不願讓政府把他們「人道」處理。那份木然無淚的傷痛,又豈止是經濟損失?
也許,這個連基本的「愛護動物」都未懂得的社會,根本無法了解人跟動物的感情與感通,更覺得視動物為家庭成員簡直匪夷所思。而香港及華人教會的主流,囿於「以人為中心」(anthropocentric)的神學思維,更少有談論人與其他動物的關係,無視上帝完整的創造和救贖。
我們要打造一個怎樣的社會?
自從九七年底禽流感之後,香港的幼稚園不能再養雞鴨鵝小鳥;再來一個SARS,甚麼動物也不再養了,「自然角」沒有了。這個恐慌的城市告訴小朋友:大自然是危險的,動物是我們的敵人,「人與自然」的深層次矛盾愈划愈深。
不經意之中,我們正在建設一個對人對眾生都沒有悲憫心腸(compassion)的無情都市,在建立一套為求自保而把非我族類趕盡殺絕(exterminate the other)的社會價值。在這個悲慘的過程中,信徒的群體有沒有話可以說?
明天,我們還可以教小朋友唱《這是天父世界》嗎?
Letter to the Editor, SCMP (sent on 19 February 2006)
Dear Editor,